灼口综合征（BMS）是临床常见的一种以烧灼样疼痛、麻木等为表现的慢性复发性口腔黏膜类疾病，常不伴有明显的损害体征，未见组织病理学改变[1][2]。BMS病因尚未明确。目前西医常以药物疗法、物理疗法或心理疗法为主，受疗效不稳定、易复发及出现毒副作用的限制[3][4][5][6]。中医学书籍中无BMS相关病名，但根据其临床症状特征可将其归属为“舌痛”“舌痹”“舌麻”“舌干”等范畴。
1 伏邪理论源流
《说文解字》中云：“伏，司也”。即伺机而动，现代常常引申为俯伏、隐伏之意。“邪”同“衺”，意为不正当、邪恶、怪异之义。《中医大辞典》云：“伏邪，虽藏匿于人体体内，却不会立即引发疾病发生的致病因素”[7]。伏邪思想其实早在《灵枢》中就有“贼风邪气”的论述。在《瘟疫论》中首次出现“伏邪”一词，文中认为邪气伏于膜原。《伏邪新书》认为：“人体感受六淫邪气，未即时发病，隔时才发，可谓之伏邪；已发但未得其法，可谓之藏伏；已发治愈，但未除疾病根源，故而反复发作，亦可称之为伏邪”。书中指出伏邪既可来源于外感之邪，又可由病久而邪气内生所致。后世医家对伏邪进一步发展延伸，又提出“广义伏邪”“狭义伏邪”“先天伏邪”“杂病伏邪”等概念，并认为伏邪应是一切外感邪气以及伏于体内的所有病理产物。目前，伏邪致病的思想体系逐完善并已广泛应用于临床。
2 从伏邪探讨BMS的病因病机
2.1 正气亏虚，容邪内伏
黄雅慧教授认为，BMS发生的内在病机在于正气亏虚，容邪内伏。正所谓“正气不衰，邪气不侵”。《黄帝内经》云“至虚之处，则为邪留之处”，“正气存内，邪不可干……邪之所凑，其气必虚”，正气虚弱，卫表不固，邪气乘虚侵袭而入，若五脏气血调和，正气不亏，阴平阳秘，邪无处可伏，正邪抗争过后，邪气则不久便祛除；倘若五脏功能失调或气血受阻，不足以与外邪抗争，邪气便有了容身之处，伺机而动，遇感则发。邪伏于人体，正气本就亏虚，与邪气抗衡无力，不断损耗正气，正气祛邪则日渐乏力，故而造就了人体正虚邪伏的病理状态。
2.2 邪伏于脏，火邪作祟
2.2.1 心脾积热伏火：
《灵枢·经脉》曰：“手少阴之别……注心中，系舌本”，“脾足太阴脉……连舌本，散舌下”。《灵枢·脉度》又载“心气通于舌，和而知五味”“脾气通于口，和而知五谷”，在经脉循行中，脾经和心经相交于心中，二者通过经脉与口舌相连，充分体现了BMS的发生离不开心脾两脏。《医学摘粹·杂证要法》曰：“舌之疼痛、热肿，责君火之升炎”，《素问·至真要大论》载：“诸痛痒疮，皆属于心”，《诸病源候论》指出“心侯舌……脾之大络，出舌下，若心脾有热，故令舌肿”，心属火，易袭阳位，为阳邪，若心火亢盛，正气不争，阳火内郁，火郁伏之，内传于脾，心脾伏火，感邪之时，火热伏邪蒸腾，循经上熏于舌，发为舌痛。
2.2.2 脾虚湿热伏火：
《脾胃论》载：“脾胃为后天之本”，“内伤脾胃，百病由生。”BMS患者多长期饮食不节或劳倦内伤或情志失调，脾胃受损，运化失司，脾虚生湿，继而化热，湿热内蕴，胃火丛生，日久而变生脾胃伏火；或致使脾胃气机升降失调，脾阳不升，下陷致使肾阴上冲，相火离位，乘之脾胃，形成脾胃伏火；或肝气克脾土，伤脾且困胃，致脾胃气机升降失衡，郁闭于内，发散不可，即“气有余则化火”，故而造就脾胃伏火状态；再者，外感湿热邪气会引起脾胃气机郁闭，升降失调，不得透达，继而化火，火伏脾胃，向上熏蒸于舌，发为舌痛。
2.2.3 阴虚火旺伏火：
《灵枢·经脉》曰：“足少阴肾经……循喉咙，挟舌本”，“……主肾所生病，口热舌干……”。肾之经脉上循喉咙与口舌相连，与BMS的发生息息相关。肾为水火之脏，相火寄居之处，水火任何一方太过或不及，均可打破相对平衡，致使相火妄动，虚火丛生，若水不足则火不固，火不足则受水侵袭，不能守住本位，他脏侵占，元阳之火浮越于外，上冲而灼于舌；或久病及肾，年老体衰，或素体肾阴虚，或荒淫无度，耗伤肾阴，肾阴亏虚，下源之水无以濡养，虚火上炎，循经上蒸，熏灼于舌，发为舌痛。
2.3 遗邪内伏，反复发作
黄雅慧教授认为临床诊治BMS时，切忌症状得消则判为愈。《内经》云“冬伤于寒，春必病温……秋若伤于湿，冬则生咳嗽”，“皮肤薄而不泽……脾胃之间，寒温不次，邪气稍至，蓄积留止，大聚乃起”，“热病虽愈，时有留遗”。刘吉人云“病已发，却治不得法，或已治愈却病根未除尽，遗邪内伏，致反复发作。”皆症虽消，但正气处于恢复状态，不足以抗邪以驱邪外出，邪气可伏于体内，日久积聚，遇感而发；或若治不得法，伏邪未祛，正气未复，遗邪内留，便易反复发作。黄雅慧教授以补土派李东垣“脾虚则六窍不通”“百病皆由脾胃衰”立论，认为BMS的发生虽涉及多个脏腑功能失调，但与脾胃的关系最为密切。脾胃位于中焦，主运化，司斡旋之职，调节气机升降，脾胃升降有度，则机体脏腑的运转有条不紊，邪气难侵。故而在临床诊治过程中，黄雅慧教授重视顾护脾胃正气。然当代人平素饮食喜膏粱厚味，最易伏痰湿之气，痰湿伤脾，脾虚而生痰湿，致使痰湿之邪伏匿于中焦。痰湿伏于中焦，湿为阴邪，其性黏滞趋下，阻滞气机，且不易被清除，日久则化热，湿热同存，相互裹挟而伤人。当脾胃虚弱之时，湿热邪气便可入里，与正气抗衡持平而伏于中焦，日久而入里，故而造成BMS所遗留之邪缠绵难愈、反复发作的致病特点。
3 从伏邪理论指导BMS治法治则
3.1 祛除伏邪，扶正散火
《冯氏锦囊秘录》曰：“因心脾受热，郁火熏蒸，循经上传，发为舌痛。”心脾两经之热伏匿，日久焦火上聚，熏蒸于舌而致舌痛。临床上可表现为口腔内灼热，舌尖疼痛，伴有麻木，烦渴易饥、口燥唇干，伴见大便干，小便黄或涩痛，舌红苔黄，脉洪大有力等一派实热征象。《景岳全书》云：“火甚者，凉膈散主之”，治疗上，黄雅慧教授常以凉膈散为主方加减，治以扶正散火，祛除伏邪。方中连翘性苦微寒，淡竹叶性寒入心经，二者合用可透上焦火热伏邪；黄芩性苦寒，长清上中焦胸膈伏火之邪；栀子泄三焦，以便引伏火下行；大黄、芒硝寒凉之品，泻伏火通便以涤燥热内结；薄荷性辛凉，宣散透邪，利咽喉，清头目；甘草、白蜜润燥生津，调和诸药；加以黄芪、党参扶正祛邪。全方祛伏火而不伤正，同时一定程度上可阻断BMS的进一步发展。清代薛雪著《湿热论》载：“湿热之邪，从表伤者，十之一二，由口鼻入者，十之八九。阳明为水谷之海，太阴为湿土之脏，故多阳明太阴受病……湿热乃阳明、太阴同病者……。”脾主运化，胃主受纳，脾胃者，后天之本也，气血生化之源，五脏之气皆来源于脾胃，然素体正虚或过食辛辣油腻之品伤及脾胃，脾虚而生湿，郁久化热，正气无法驱邪外出，湿热胶着，邪气伏于至虚之处，日久积损，遇感而发。临床上表现为患者自觉舌中灼热、或痛或麻木，口干口苦，脘腹胀满不适，肢体困重，大便不畅，小便黄。舌质红，苔黄厚腻，脉象弦滑或濡数。针对脾虚湿热伏火，在治疗上黄雅慧教授自拟加味三仁汤加减以化脾胃湿热伏邪，调畅三焦气机。加味三仁汤是黄雅慧教授对清代吴鞠通《温病条辨》中三仁汤的改良方。此方剂主要用于湿热邪气阻滞三焦。全方由杏仁、豆蔻、薏苡仁、车前草、淡竹叶、厚朴、半夏八味药物组成。方中以杏仁、豆蔻、薏苡仁为君药，畅三焦，化湿邪；车前草、淡竹叶增加三仁化湿热之邪力量；厚朴、半夏二者行气化湿。车前草既可清热利湿，亦可解毒引邪而出，故黄雅慧教授在此方中用车前草代替通草；原方中滑石性寒凉，而BMS主要以脾虚为本，湿热为标，故不用滑石以防寒凉药物损伤脾胃，致使寒伏湿邪。全方诸药重以引伏邪而出，恢复三焦气化功能，祛脾胃湿热之邪，伏邪除则三焦畅调，诸症自消。《素问·上古天真论》载“女子七七，任脉虚，太冲脉衰，天癸竭，地道不通，故形坏无子”，“男子八八，天癸竭，精少，肾脏衰，形体皆极，则齿发去”。黄雅慧教授认为，中老年人肾阴精亏虚，相火无制，伏火循经上灼，致使舌痛。临床可表现为舌根疼痛，手足心热，口燥咽干，潮热盗汗，心烦失眠，腰膝酸软，大便干结，小便短少，舌红、少苔或无苔，舌面有裂纹，脉细数。治疗法当降浮火，滋肾阴，平调阴阳，祛阴虚之伏火。常以补阴经典方知柏地黄丸为主方加减。方中知母可泻无根之火，黄柏降上浮之火，以泻湿热伏邪；熟地黄、山萸肉、山药三者相合补肾益精，以抗伏邪；丹皮清血分伏邪；茯苓、泽泻共以健脾渗湿；再加一味蜂蜜调补中焦脾胃。全方共奏滋阴清热，扶正祛邪，调和脏腑之功，伏邪尽去，正复则病愈。
3.2 顾护中气，澄源追本
《外科秘录》曰：“然急泻火毒，而不附之健脾益胃之药，则脾胃损伤，虽散毒而毒转不散也。”黄雅慧教授指出，临证时万不可滥用重用寒凉之药。因伏邪引出，邪气正盛，正气受损，若此时重用寒凉之药，至虚之处更为虚弱，只会延误更甚于加重病情。《医学真传》云：“治法当以温补元气为主，不效，更当大温补，毋发散虚其经脉，毋消导耗其中土，毋寒凉损其阳和。虽有外证，必察其内。察内者，探本澄源之大道，舍轻从重之至理也。如是，十全其七。若妄加消散，不愈，然后温补，药不纯正，方不画一，旋消旋补，倏凉倏温，如是十死其七。”故应根据患者个体的情况，应用适量寒凉之品祛除邪气的同时，应添顾护中气之药如党参、黄芪、白术、山药等，增强中焦脾胃的卫外功能，使祛邪而不伤正。与此同时，把握住伏邪隐匿的夙根，以便更好地辨证，对症下药。
3.3 避开诱因，透达伏邪
《脾胃论》言：“饮食不节……时而显火上行，独燎其面”，BMS的发生常与不良的饮食、情志的失调以及作息的紊乱息息相关。黄雅慧教授认为平素饮食不当、作息紊乱以及情志不畅，日久均可导致正气虚，邪气趁虚侵入，伏匿于体，日久郁积化湿化热，正气虚而抗邪无能，使得BMS反复发作。《素问·上古天真论》指出：“上古之人，其知道者，法于阴阳，合于术数，食饮有节，起居有常，不妄作劳，故能形与神俱，而尽终其天年，度百岁乃去”，这是古代先贤预防疾病、四时养生、颐养天年之道。意在避开诱因，使正气不虚，从根本上与邪气抗争，达到透邪的效果。具体而言，黄雅慧教授建议患者清淡饮食，勿食辛辣油腻之品。此外，需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，遵循生物钟规律，保证充足睡眠，避免熬夜、过度劳累。对于情绪不畅的患者，建议采取心理疏导、音乐疗法等，缓解情绪压力，保持心情舒畅。此外，黄雅慧教授还建议患者作适当运动，如散步、瑜伽等，有助于疏通经络、调理脏腑，提高免疫力。
